开封城的夏日黄昏,白昼灼人的热力尚未散尽,又蒸腾起混杂的人间烟火。街面崎岖,新垫的黄土掩盖不住不久前马蹄与车辙留下的坑洼,也盖不住砖石缝隙里铁锈般的暗红。夜市渐次喧嚣起来,油灯的昏黄光线在攒动的人头上跳跃,照亮些尘土飞扬的脸,贩夫走卒的吆喝、劣质酒水的酸气、汗味、馊味纠缠一起。

    鸣铩立在街边廊棚下,高大身形隐在晦暗角落,目光却如鹰隼,逡巡着热闹的摊档。他身上那件半旧的靛蓝布袍浆洗得发白,在这样嘈杂腌臜的环境里却显得格格不入的干净。他视线扫过讨价还价的妇人、猜拳拼酒的醉汉、窃笑耳语的闲人……停住了。

    人流稍疏处,一个糖糕摊子热气升腾。摊主是个佝偻老者,锅铲在铁锅上刮出刺啦声响,金黄的糖糕在油里翻滚膨胀,香甜的暖腻气息格外浓厚。

    摊前立着个身影。

    那人身量不高,穿着身浓烈得几乎刺眼的血红劲装。腰肢束得极紧,被一条嵌着乌沉沉的暗纹软带勾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度,窄得像鸣铩见过最易碎的名窑瓷瓶,却又挺拔得蕴含着一触即发的张力。昏黄灯火下,他微微侧身对着这边,只能看清一小片下颌的弧度,线条冷峭流畅,无瑕的皮肤衬着那一身血衣,近乎妖异。他一手垂在身侧,指骨修长,指尖随意勾着个分量不轻的丝绢包袱;白净的指尖夹着一枚铜钱,屈指一弹。铜钱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小的弧光,“叮”一声脆响,精确地落进了摊主油锅边那豁了口的小粗碗里。

    摊主大约是说了句什么,惹得那人极其轻微、带着点不耐烦地嗤了一声。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钻透市井嘈杂,带着点江南水汽浸润过的清冷尾调,撞进鸣铩耳中。

    就那么一声,那一个被灯火削刻出的朦胧侧影,那细得像能掐断的腰……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烧得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活了整整三十年,塞北大漠刮骨的风沙,黄河浑浊滔天的浪,开封城里熏得人眼瞎的富贵场和爬满蛆虫的烂泥塘,他鸣铩都滚过几遭。自以为尝遍人间颜色,再没什么能晃花这双沙里淘出来的眼睛。可刚才巷口一瞥,心口如同被一柄淬了西域奇毒的袖箭,悄无声息地扎了个对穿,心头那点念想,“噌”地一下,窜成燎原大火。

    鸣铩下意识做了个吞咽动作,喉结在绷紧的颈侧剧烈滚动了一下无意识地咽下了一大口燥热发黏的空气,眼睛死死盯住那点朱砂,再也挪不开了。

    胸腔里咚咚敲鼓的声音震得他自己都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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